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卞之琳《断章》
卞之琳的这首诗被公认为现代诗歌的经典之作。然而，遗憾的是，笔者在诸多批评家那里从来都没有读到关于这些问题的恰当的分析：为什么这首诗好，好在哪里。相反，我倒是读到不少关于如何意释这首诗的文字，从所谓的审美意蕴到所谓的哲学意味。而这，在笔者看来，恰恰是一种缺乏批评能力的表征。
一·细读法（Close
Reading）下的《断章》
因而，笔者试图解决这样一个问题，即这首诗的魅力到底何在，其魅力如何形成。形式论认为一个文本必然要涉及的就是主体，语言，和指涉（Roman
Jakbson）。通常这三者之中与诗情联系最紧密的是语言。而语言的魅力正在于以一定的结构形式来组织主体与指涉，使之以美的形式呈现出来。其实，符合这一结构原则的语言为什么美并不是笔者所能解决，其实这个问题，既使是形式论者也未能给出让人满意的回答。
就这首诗而言，从第一行的陈述中，我们并不能判断它的诗意何在，相反，除了陈述者（相当于抒情主人公，但又有差异）那超然优雅的语调外，我们只能说它是一个简单的陈述。在这个陈述中，依次摆开了这些语像（verblicon）：你，桥，风景。然而，如果联系第二行，我们就会发现，诗人在这里运用了一个惊人的反讽：“你”在桥上看风景，但是，你却又成了别人的风景；另外，“你”在第一行作为一个关照者凝视着一片风景，但是，随着第二行陈述的展开，“你”又成了被观赏的客体，成为观照者的对象。于是，这里的在字面意义上产生了一个相互纠缠的悖论情境，即“风景”在看又在被看，“你”是主体又是客体。正是这种悖论语言将诗人本想表达的很简单的“构架”（structure，是John·Crew·Ransom的术语，即认为构架是诗歌中可以用散文意释的部分）艺术地表现了出来。甚至，这里还暗含了一个惊人的隐喻，即“你”就是“风景”。可是，复杂的地方在于，本来就是风景的“你”居然还在看“风景”，也就是说这种隐喻两造之间就包含着一种“悖论式的反讽”（赵毅衡）。其实，这里面也还隐含了作者所运用的一种更隐秘的技巧，即陈述者，“看风景的人”，和“你”之间由于距离的拉开（这一距离主要是因为“看”这种视觉关系而形成的）而产生一种反讽关系，而且，这种反讽还会因看的层次的增多而无限循环下去。可是诗人并没有这样。如果，诗歌就从这里戛然而止，那么也不是好诗，因为，它展开的情境毕竟太小，单薄语境也无法承受这许多语言形式压力而使诗歌变得肤浅、油滑。
随着第三行陈述的展开，笔者上面的分析也就完全应验了，即主体与客体之间存在着一种饱含反讽和悖论的隐喻关系。于是，第三行把前两行的陈述颠倒过来，把客体放在了主语的位置上。这样，就发生了与前两行迥然不同的运动，即由客体到主体，由“风景”到“你”，相应地，“看”也被“装饰”所替代。所以，在后两行，诗人把前两行的由“人”到“物”的饱含悖论的隐喻情境颠倒过来推演了一遍，从而，形成了一个循环。因而，在这里，也解决上文分析中的所提出的如何处理“因看的层次增多而无限循环下去”的问题。诚然，永远循环下去的只能是圆。也正是这里的反向推演增强了诗歌封闭性，诗歌的无限性。所以，可以这么说，这首诗事实上是结构中有结构，在循环的圆中是永远对称的隐喻，在隐喻中又饱含着复杂的悖论与反讽，而这就形成了一种张力。所以，貌似圆滑对称细密工整的诗歌中却充满了大量的张力结构，也正是这些扭曲语言而形成的张力才形成了诗歌独有的美感。抛却它的内容（至于内容，Ransom主张可以意释，而Brooks则认为就连内容都无法意释，笔者从前面一种说法），我们可以说，这首诗确实是一只精致的瓮（The
Well Wrought Urn）。
二·批评之维
这样的批评是否更好？这样是否可以避免像主题式批评那样将一首诗意释为一篇散文的做法呢？至于主题式批评，它的源流和危害我还没弄清楚。不过，可能这跟我们学习苏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然，不是说苏联不好，相反，苏联时期诞生了最著名的米哈伊尔·巴赫金、尤利·洛特曼等大符号学家。只是我们没有学到人家的好，相反，倒把别人的庸俗社会学学到了，并且遗毒至今。其实，主题式批评不能算作批评，只能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意释。无论哪种批评必须回到这一维度上，即文本为什么这样，这样好吗，好在哪里。离开这一维也就意味着不存在文学（因为，离开这一维就意味着抹平文学之所以为文学的那种特殊性），自然也不存在文学批评。或许，我太囿于形式论。不过，语言这一事实让形式论成为一般和基础理论，以至于有论者认为形式论是当今批评理论的基础理论，没有形式论甚至都无法进入批评理论（赵毅衡《现代西方批评理论》）。敬请方家指教。
海洋
于4月1日夜